日头把柏油路晒得发软时,蝉鸣便从老槐树的叶隙里钻出来,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。这是大暑独有的开场白,热意像刚开封的烧酒,呛得人鼻尖冒汗,却又在傍晚的骤雨里,洇出几分缠绵的湿意。
厨房的窗台上,奶奶泡的酸梅汤正冒着细密的汗珠。玻璃罐里的乌梅与陈皮在冰糖水里舒展,把汤色染成琥珀色。我总爱趁她不注意,偷偷舀一勺灌进嘴里,酸得眯起眼时,檐角的雨珠刚好砸在青石板上,溅起细碎的凉。院角的丝瓜藤顺着竹架爬满了墙,巴掌大的叶子上滚动着雨珠,映出天边忽明忽暗的云,倒像是把整个夏天的光影都收进了这滴晶莹里。
午后的暑气最盛时,整个村子都浸在蝉鸣声里。爷爷搬来竹床搁在堂屋,蒲扇摇出慢悠悠的风,混着他烟袋锅里的火星,在昏沉的光影里明明灭灭。“小暑大暑,上蒸下煮”,他嘴里念叨着老话,手指却在我胳膊上画着圈,数那些被蚊子咬出的小红点。墙角的西瓜在井水里镇着,要等日头偏西才捞上来,刀刚碰到瓜皮就 “噗” 地裂开,红瓤里嵌着的黑籽,像撒了一把碎星星。
暮色漫过田埂时,萤火虫便提着灯笼出来了。它们绕着稻穗飞,在蛙声里划出银亮的弧线,恍惚间竟分不清是星子落进了田里,还是萤火飞上了天空。记得,孩童时与邻家妹妹举着玻璃瓶追赶,跑过晒得发烫的打谷场,跑过淌着水的田埂,直到裤脚沾满泥点,瓶底积了半寸露水,才肯踩着月光回家。那时总觉得夏天很长,长到足够把所有萤火都装进瓶里,长到以为蝉鸣永远不会停歇。
如今坐在写字楼里,冷气吹散了满身的热,却吹不散记忆里的暑气。玻璃窗外的霓虹代替了流萤,空调的嗡鸣盖过了蝉声,可每当大暑这天,总会想起井水里的西瓜、檐下的酸梅汤,还有竹床上摇摇晃晃的时光。原来最炙热的季节里,藏着最清凉的回忆,就像那些滚烫的日子,终究会沉淀成生命里最温润的底色。
雨又下了起来,敲打着窗玻璃,像在重复许多年前的节奏。远处的天际线被染成橘红色,下班的人撑起伞,在水汽里慢慢挪动。这大概就是大暑的智慧 —— 用极致的热,教会我们珍惜片刻的凉;用喧嚣的蝉鸣,提醒我们倾听内心的静。毕竟,没有哪个季节能像大暑这样,把热烈与温柔,都熬成了岁月里的甜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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