老王是我爸,也是我的盆景迷、银行人。印象里,他似乎和一楼的家、满院的盆景融为一体,成了我童年最质朴的底色。那座位于老城区的红砖小院,被绿荫掩映得宛如一座微型园林。老王总爱在清晨或黄昏,穿着洗得发白的蓝色工装,蹲在花架旁,用竹剪的“咔嚓”声为枝叶修形。他照料的盆景里,有蟠龙式的苍劲罗汉松,有临水式的老梅,连一盆普通的六月雪都被他养出了云雾缭绕的意境。
小时候,我和老王的相处模式不像父女,倒似师徒。他那张严肃的脸,总让我心生敬畏,“爸爸”二字说得越来越少,取而代之的是“老王”。不过,这丝毫不影响他对我的严苛管教。记得八岁那年,我偷摘了院角的月季花送给同学,老王发现后,罚我站了整整一个下午。他用那双修剪枝丫的手,指着院墙外的野草说:“野草不守规矩便被锄掉,人无规矩更难立足。”从待人接物到学业钻研,他都要求极高,仿佛要把我雕琢成完美模样。
高考那日,毒辣的阳光肆意倾洒,我跨上电动车,心中毫无波澜地奔向考场。多年后,我偶然才知晓,老王那天偷偷开着车,在喧嚣的街巷里,悄无声息地跟在我身后。他那辆旧车,穿梭在车流中,就像他一贯的沉默,毫不张扬却满满都是守护。他怕我遗落物件,怕我遭遇意外,可又不愿让我知晓,平添紧张。这份无声的跟随,恰似他多年来的爱,隐匿于幕后,又时刻准备为我遮风挡雨。
从我入党、修得双学位,到毕业踏入社会,这一路看似顺理成章,实则每一步都浸透着老王的心血。大学时,我因社团活动荒废学业,成绩单上的退步让他第一次动了手。事后他抱着我哭:“闺女,你这盆景要是长歪了,爹这园丁算白当了。”他从不夸耀,只是默默地成为我奋进路上的坚实后盾。毕业后的第一个月,当我拿着2000元工资,满怀感恩地为他购入千金衣物时,老王眼中瞬间绽放出异样的光彩。那件衣服,于他而言,或许远超衣物本身的意义,那是他多年悉心培育,终于盼得枝繁叶茂的有力见证,是他那份隐匿爱意终于被感知、被回馈的幸福彰显。
如今回首,老王的爱,恰似他那满院的盆景。他不曾用言语堆砌爱意,而是把深情都藏在日复一日的修剪、浇灌与悉心照料里。那些盆景,在岁月沉淀中愈发苍翠、风姿绰约,正如老王的爱,静默无声,却在我的生命里扎根生长,愈久弥香。
岁月在老王的鬓角染霜,那双曾修剪枝丫的手也生出了老年斑。去年中秋,我带他去新开的园艺展。展厅里,一盆造型奇特的雀梅让他驻足良久。他摩挲着粗糙的树干轻声说:“这盆景和人一样,都得经得起折腾,耐得住寂寞。”那一刻,我突然读懂了他那些年沉默的意义——爱从来不是浓烈的山盟海誓,而是化作岁月长河里,始终为你守候的那抹绿荫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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