晨光是从蓝印花布的褶皱里漏出来的。四岁的小树苗正踮着脚往衣柜第三格够他的宝贝,花布口袋的穗子扫过他红扑扑的脸颊,像只温顺的小兽蜷在他臂弯里,那是用他婴儿时期的小被子改的,鹅黄色底纹上开着细碎的雏菊,针脚歪歪扭扭却透着股执拗的认真,是姥姥在台灯下缝了三个晚上的心意。
第一次发现这个布口袋,是在三月的超市里。我习惯性扯下塑料袋要装饼干,小树苗突然攥紧我的手腕,眼睛瞪得像圆葡萄:“妈妈用这个!”他变戏法似的从背后掏出皱巴巴的花布口袋,雏菊在灯光下舒展着柔软的瓣子,歪歪扭扭的针脚里漏出几丝棉絮。装到第三盒饼干时口袋鼓得像只胖鸭子,他仍踮着脚往里面塞,鼻尖沁出细汗也不肯松手:“姥姥说,地球会疼的。”
后来我渐渐发现,这只口袋成了他的小宇宙。去公园时装着草莓和保温杯,草莓汁把雏菊染成浅红也不哭闹;逛书店时装着绘本和蜡笔,边角被翻得卷起毛边却宝贝似的捧着。最有趣的是上周在便利店,他非要把两盒牛奶塞进已经鼓胀的口袋,牛奶盒的棱角把雏菊压得歪歪扭扭,他却一本正经地拍着口袋说:“这样地球就少穿一件 ' 白色衣服 ' 啦。”
直到那个柳絮纷飞的周六,我们在姥姥家的老藤椅上找到了答案。小树苗正扒着姥姥的膝盖,指腹摩挲着布口袋边缘的补丁:“姥姥再给我缝个大的吧,这样就能装下更多星星了!”姥姥笑得眼尾的皱纹都聚成了花,从针线筐里翻出半块靛蓝粗布:“这块是你妈妈小时候的书包布,补丁啊,是故事的印章呢。”阳光穿过晾衣绳上的蓝印花布,在小树苗鼻尖上跳着光斑,他突然转过脸对我说:“妈妈你看,地球的伤口就是这样被缝好的。”
我望着布口袋上歪扭的针脚,突然想起上个月在江边看到的情景:墨绿的江水泛着白沫,塑料瓶和包装袋像死鱼似的漂在水面。那时小树苗指着江面问我:“地球是不是在流眼泪?” 此刻他正把口袋贴在耳边听,说能听见布里面有小被子的梦,有姥姥的针线声,还有地球轻轻的呼吸。
暮色漫进窗户时,小树苗把布口袋铺在膝头,郑重地往里面装给地球的礼物:半块没用完的橡皮、画着彩虹的废纸、还有从幼儿园捡回来的酸奶盒。月光漫过他蜷曲的睫毛,照见布口袋上的雏菊在夜风里轻轻摇晃,像无数个微小的春天正在绽放。
原来最深刻的环保课,从来不是教科书上的公式。当孩子用稚嫩的手指抚摸布口袋的针脚,当老布在月光下舒展经年的褶皱,当三代人的温度在布料间静静流转,那些关于守护的故事,早已在某个不经意的瞬间,缝进了时光的纹路里。就像此刻小树苗抱着布口袋睡熟的模样,雏菊花瓣上还沾着夕阳的金粉,而地球的明天,正躺在这只装满星光的花布口袋里,做着温暖的梦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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